第三章 忠心的百草
“哎，你丫头没见三娘子头发都湿了！”许氏斥了百草一句，吩咐她拿布巾给三娘子擦头发，扭身走向茶水间：“三娘子换身干爽衣裳去，妈妈去给你煎两个荷包蛋垫着，回头去后门巷子里给你买碗鸡汤馄炖吃。”
百草直愣愣的回道：“打板子奴婢不怕。他敢来讨，奴婢便拿根绳子上吊去。”
岑三娘冷笑，一盆凉水浇了过去：“我会有什么法子？当妾有什么不好？瞧瞧隔壁院子里的妾室，吃香喝辣，四堂婶出了名的大度贤慧，我四堂叔纳了六房都没见她皱过眉。再说了，你当了妾每月还能接济我和奶娘把日子过好一点。就这么一根绳子上了吊，没给我赚一两银子，还叫我倒赔床草席雇人把你拉到乱葬岗去，我亏不亏呀？”
四老爷想纳四夫人的陪嫁丫头秋云。没想到是个烈性的，叫了声不让夫人为难，一头就撞死在廓柱上。
百草高高兴兴的应了。
百草呆了半晌，居然开始考虑：“奴婢如果当妾的话，月例有四两银子。奴婢死了还要三娘子买床草席雇人扔乱葬岗……奴婢去寻死，倒不如当个妾。月例银子还能攒下来给三娘子。”
百草睁大杏眼，惊喜无限：“我就知道三娘子会有好法子的。”
岑三娘眼睛微红，瞪着百草骂道：“你是签了死契的。我不让你死，你怎么敢自作主张寻死？送不送你做妾，也是我作主。你成日里在胡思乱想什么？”
百草转眼之间就把四老爷的骚挠抛在了脑后，雀跃着数了铜钱出了院子。没心没肺的样子让岑三娘羡慕之极。
许氏的关心让岑三娘心头暖洋洋的，她的嘴角微微翘起：“别忘了淋点豆油！”
“买三碗回来吧。你和妈妈也一起吃。”岑三娘吩咐道。
许氏在岑三娘训百草的时候，便收拾了桌子，拿了针线簸箩，配着线绣补那件蓝青色百蝶儒衣。
“我想起了隔壁院子的秋云……”百草站起身讷讷说道。
岑三娘可以不要她们，而她们只要留在她身边一天，也会忠心她，侍候好她。岑三娘毫不怀疑，如果生无分文，奶娘许氏和百草哪怕去讨饭也要先喂饱她。
岑三娘想起那一幕也有些心悸，两世为人，她也是头一回见着。她不再板着脸吓唬百草，撇嘴说道：“四堂叔一门心思想着他的画眉，顾不得被你弄脏了衣裳。放心吧，他就算有那心思，也万没有向侄女讨丫头做妾的道理，堂祖母还要脸面呢。你呀，以后收敛点脾气，少给我惹麻烦！”
“三娘子，您别吓奴婢了。”百草软了声音求她。
“是。”百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，脸上禁不住扬起了笑容。
梅树的树叶在雨水洗刷之后显得的分外青绿。树后是雪白的粉墙，青色墙基石上生出了层厚厚的青苔，古意盎然。
许氏是岑三娘母亲李氏的陪嫁丫头。先前嫁了家里的下人，孩子出生才三天就夭折，便做了她的奶娘。后来丈夫死了，便一心一意留在岑三娘身边。
百草满脸羞惭，低着头认错：“奴婢错了。三娘子训的有道理。奴婢以后再也不自作主张了，万事都有三娘子作主呢。”
“去买鸡汤馄炖。早饭被你砸了，我还没吃饱呢。”
百草给她擦着头发，心里七上八下的：“三娘子，四老爷说什么了？”
岑三娘早敛了笑容，摸着头发被如雾的雨浸的有些湿润，便不理她：“我饿了。”
“那你敢把食盒故意砸了？”岑三娘便提高了声音。
百草五岁时家里遭了水灾卖给了人牙子，被岑家买来做丫头。几年过去，百草对自家的情况早就记不清了，把岑家当成了自己家，压根儿就没有赎身做自由民的念头。
岑三娘刚走进院子，躲在门后的百草迅速关上门，跟着她迭声问道：“三娘子，四老爷没说什么吧？”
听到动静，岑三娘和百草挤在门口扒着门缝看。一张苇席裹着从后门抬出来，只见着一头杂乱的青丝，半边血淋淋的脸。许氏过来的时候，两人转过身，都骇得面如白纸。
岑三娘漫不经心的望着院里墙角那株老梅。
看她这模样，岑三娘无语之极。她若拉着百草的手说众生平等，咱俩是好姐妹，估计百草会以为她中了邪。岑三娘只得叹了口气道：“起来吧。只是以后不许拧着性子胡来了。亏得是四堂叔，若被四堂嫂瞧见，一顿家法板子少不了你的！”
许氏和百草和这时代的所有人一样，主仆观念根深蒂固，且忠心。
黄橙橙的荷包蛋煎得八分熟，淋着酱色的豆油，冒出股诱人的香味。岑三娘欢呼了声，接过筷子大口开吃。
百草只比岑三娘大一岁。十四岁的身体像春天最早抽出枝头的一茬嫩苗，清新的用手一掐，肌肤就能出水。圆脸上没消褪的婴儿肥配上那双大杏眼，娇憨可爱。
岑三娘想起这四个字就烦躁，便转开头不再看。
岑三娘真饿了，两只荷包蛋几口便下了肚。她放了筷子，擦了嘴，这才笑咪|咪的看着百草说道：“哟，咱们家百草若是能当上我四堂叔的妾，大喜呀！”
如果四老爷不是那么糊涂，如果四老爷真起了心思……岑三娘心里生出一丝无力的感觉。
许氏一指头狠狠的点上百草的额头：“若是四老爷借机要讨你去呢？或者硬下心肠要打你板子，你让三娘子怎么办？”
见岑三娘故意不搭理自己，百草幽怨的嘟了嘴，麻溜的往地上一跪：“奴婢错了，奴婢不该把食盒故意砸四老爷脚边。”
许氏端着荷包蛋进来，月白布衫下的大胸脯隐隐起伏，十分迷人。
岑三娘一窒。一瞬间，一种酸涨的情绪涌上了她的胸口。
这份忠心让岑三娘经常提醒自己，她有一碗饭，哪怕她能吃大半碗，她也必须留出小半碗。分一份给奶娘许氏，一份给百草。
寄人蓠下，哪能全由着性子来。岑三娘半点安全感都没有。
岑三娘帮她穿针，不甚唏嘘：“今天我真是害怕……”
百草顿时憋得满脸通红，杏眼似要冒出火来：“谁稀罕做他的妾……想吃嫩草，也不怕嚼到铁蒺藜豁了嘴！三娘子不带这样笑话奴婢的！”
无权无势，不能苟活，便只有一把子力气和寻死的决心了。岑三娘悲哀得两眼泛酸，望着百草鄙夷的骂道：“死脑筋，就只想得出上吊这条路？”
如果有条大腿可以抱，自己也能像百草一样无忧无虑该有多好？三房曾经给了卖身契赶走了几个奴仆，听说无一不是哭得天都要塌了似的。没有主子庇护，生存都会艰难。其中有一个出了府门就一头撞死了。岑三娘似乎有些明白了。在这个人当牲口可以买卖的时代，自由其实是更高层次的需求。对于没有土地，没有银钱的最低层百姓来说，活着才是首要的。
岑三娘想，如果她是四老爷，她也愿意每天推开后院的院门，赏一赏和自家院子女人们不一样的花。